###策问

制曰:朕寅承大宝命,二十有二年,仰荷昊宰眷佑,祖考贻庥,年岁顺成，函夏乂安，兢兢业业，不敢自逸。敬思修己治民之道，知人善任之原,官箴吏治之方,除莠安良之事。期与环海生民,其臻上理。兹当对扬伊始，咨尔多士，用伫嘉谟。

孔子曰:修已以敬,修已以安百姓。《书》曰:在知人,在安民。以尧舜犹病之事责之一人,果可以无为而治乎?抑大圜在上,大矩在下,法而则之,即可以为民父母乎?百官何以治,万民何以察,利病何以周知,情伪何以能辨?亦惟是躬节俭,屏声色,未明求衣,不遑暇食,遂可以致太平。是必深宫有格致诚正之学,然后朝野有官礼睢麟之化。朕日夜孜孜,励精图治,保泰持盈,以诚御下。虽海宁升平,人民和乐,而由小康以致大同,其道何由欤?

《诗》云无竞维人,《易》云圣人养贤以及万民。知人之道,非君天下者所首重欤?古所传观人之法,若《大戴礼·文王官人篇》,以至陆贽、司马光、苏轼之论,亦有可采者欤?皋陶曰:亦言其人有德,乃言曰载采采。《舜典》曰:明试以功,敷奏以言。进贤用人如此其难也。乃古之君臣相得,或决于立谈之间,何耶?大智若愚,大诈若忠,或外忠而内奸,或始贤而终佞。烛照数计,其道何由?君子小人各从其类，然诸葛亮之所用，李泌之所举，司马光之所取，或未必贤。抑又何说?孔子曰:取人以身,知言穷理。将何以浚其源欤?

亮工熙绩，治理所先，大法小廉，国家攸赖。朕率作兴事，日昃不遑，乃内外臣工谨身守家之意多，奋发有为之气少。旅进旅退，流为怠惰因循;保禄保位,相率委靡迁就。岂称忘私奉国之义?六计首廉，尚已。然饬篁簋，杜苞苴，人臣之常分耳。案牍积而不厘，民生困而不恤，又安用此素食者为?至若浮躁喜事者，有似于敏勤;阘冗玩喝者,有似于持重。何以辨其真欤?悃愊安静者大抵便民,而缓急或不足恃;强健明干者易于集事,而恣睢或至殃民。何以善其用?举劾之权不可不寄之大吏，而不无借以遂其私者。何以委任而责成欤?

天地之大，枭鸾并育。稂莠不翦，嘉禾不生。邪慝萌蘖之始，或结会敛钱，煽惑人心，或纠党斗狠，武断乡曲。地方官及时治之，本不难于立时净尽。乃或畏其激变，姑息养奸，甚或闻之上司，而封疆大吏反以多事斥之。一味姑容，纵邪害正。官既不经理，民甘心顺从以致受其害者,忍而不敢言。一旦煽动,为患甚大,非有司酿成之罪欤?保甲之制,所以弭患未萌,法至善也。乃王安石行之熙丰,而世以为累,王守仁用之南赣,而百姓便之。其故何欤?吏胥所以察奸,兵弁所以戢盗,乃往往声息相通,反为援引。何术以防之欤?或谓民之不法或迫于不得已,或陷于不自知。然则开衣食之原,而明礼义之方,固自有其本欤?

若是者,典学以成化,迪知以用贤,澄叙以励官常,纠诰以除民慝,保邦致治莫要于斯。多士稽古有素,且自田间来,见闻尤切。其各陈心得，以当先资，毋泛毋隐，毋摭陈言，朕将亲遴焉。

###对策

臣对:臣闻建中所以锡福,迪知所以任官,熙绩则道先厘工,安良则政在戢暴。稽诸载籍,《易》著健行之训,《书》传励翼之文，《礼》陈弊吏之经,《诗》颂宜民之化。茂矩崇仪,粲然具饬。自古帝王乘乾御宇，锡极临宸，缉熙有学，黜陟有权，综核有方，效圻有禁，悉本夙夜勤求之实，以握天人交应之机。用是精一执中而主极建，浚明亮采而百志熙。廉能既辨而官常严，保受相资而民风懋。所谓扬骏烈,畅鸿庥,备五韪而协庶征者,洋洋乎超图溢牒,洵郅治之隆轨也。钦惟皇帝陛下,懋昭大德,时亮天功,本灼见以官人,严彰瘅以训俗。固已敬修可愿而考察无遗，贤能有书而礼教咸被矣。乃圣怀冲挹，不遗细微，廑瞿室之畴咨，冀葑菲之可采。进臣等于廷,而策之以典学、知人、察吏、安民诸大端。臣占毕庸愚,曷足以知体要?顾幸际广思周逮之时，窃附于拜献先资之义，敢不敬述平日所诵习者,用效土壤细流之一助乎?

伏读制策有曰:修己以敬,修己以安百姓,而因推本于格致诚正之学。此诚图治之要道也。臣惟帝王之道,不外主敬,主敬之功,不外存诚。惟敬则勿敢慢,惟诚则勿敢欺。诚敬合,而主术于是乎立。黄帝之书曰:大圜在上，大矩在下，汝能法之，为民父母。

其说见《吕氏春秋》,实开心法治法之源。古文《尚书》曰: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。孔颖达《正义》谓:立君所以安民,安民必先明道,明道必先精心一意。盖道心存则兢业匪懈，人心去则佚豫不生。严祗敬而谐臣鳞，百官何患其不治。敕几康而应溪志，万民何患其不察。知人安民,其要端不外是。夫法令者治之具,而非治之本。一日万几之繁，使事事待于督责，则宵旰不遑矣。九州四海之广，使人人问其疾苦,则情伪难悉矣。故立纲陈纪以有为者振其机,而恭己垂裳必以无为者端其范。《周官》为致太平之书,而首之曰以为民极。三德三行所以建极也,六典六职所以锡极也。至于四方和会,六幕恬熙,下有归极之化,上切保极之忱,则朱子《或问》所谓格致诚正始终不离乎敬，中和位育枢纽不离乎诚。其言深切著明，可为持盈保泰之良谟矣。我皇上乾惕为怀，廑求上理，凡用人行政，无不本诚敬以为敷施，治统与道统一以贯之，洵足以远绍唐虞而独隆千古也。

制策又以知人之道为君天下者所首重，而因广求夫大智若愚、大诈若忠以及内外始终之异。臣谨案《大戴礼·官人篇》曰:伦有七属，属有九用，用有六征。盖朝廷辨论官材，惟在于事举言扬之始。《虞廷》用九德之选，《周官》重三物之兴。其考之平时者，既无不至,而又必试之以事,任之以官。举凡所以诏爵诏禄者,无不兼功与德而计之。盖知人者劳，而后任人者逸。乃或闻其名而逮畀以政,聆其言而即授以权,立谈之间上结主知,自非相契有真,未易得此。夫忠奸之别界于几微，贤佞之分淆于疑似。自来小人不能容君子,而君子或误用小人。诸葛亮之所用既显违其节制,李泌之所取又复涉于贪婪,至司马光急于去新法,而小人又以材能进矣。

究之衡鉴之或爽,皆学识之未精。诚能无偏私之见以清其源,无朋党之意以弭其隙,有光明正大之心,有英断果决之识,陆贽、苏轼之论固可参酌用之矣。皇上敷求俊良,加意实学,尚廉介之风,杜幸进之门,先德行而后文艺,海内之士咸知向方,蒸蒸然人材蔚起,岂不懿欤?

制策又以大法小廉,治理所先,而思所以祛其怠惰因循、委摩迁就之习。臣惟安民之道，在乎选吏。而吏有廉吏，有能吏。廉吏淡泊自守,而或短于才,则诸事必不免废弛;能吏奋发有为,而或失其守,则举动亦不免轻浮。故察吏之要,必先责其操守,而即试其材能。汉以六条察二千石,其法自田宅逾制以及通行货贿,所以察其廉。唐以四善叙内外官,其目自献可拾遗以及城隍修理,所以考其能。二者相济，而不容偏废矣。虽然，群吏之黜陟不能不寄于大吏,大吏得其人,则察之有其识,督之有其方。凡积案未厘,民风未淳,则劾罚随之,而又旌其有猷有守者,以为凡百有司劝,庶群吏皆知奉法，相率忘私奉国，而无玩愒阘冗之弊也。我国家澄叙官方，时加整饬。内而群尹庶司，外而封疆守令。聆训诫之严切，宜无不争自濯磨,以力除夫保禄保位之习也哉!

制策又以邪慝萌蘖之始，可以及时治之，而虑有司之姑息。此制治保邦之至计也。臣案《周书》曰:绵绵不绝,蔓蔓若何。言凡事当防其渐也。乡曲之间，敛钱结会，其始不过一二莠民倡立邪说，煽惑庸众。为长吏者及时治之，固易捕除。乃不知思患预防之术，姑为宁人息事之说,及至党与渐众,邪慝丛生,纵之既恐其蔓延,惩之又惧其激变。守令畏干谴咎，大吏虑生事端，上下姑容，而宵小逞其奸,良民受其害矣。夫安民必先弭盗,而弭盗莫如保甲。《周官》有比闾族党之制,管仲创轨里连乡之法,皆以里闬相习之人,察耳目最近之事，其法至为美备。惟是营汛堡墩之设，不能不寄于兵弁,寺院庵观之察,不明不责之吏胥。赏罚不明,则兵不捕盗;稽覆不力,则吏或藏奸。王守仁行之而民安,王安石用之而民扰,则有治法尤贵有治人也。虽然，治之于已然，不若治之于未然。仓廪实则民自爱其身家,学校兴则人咸知夫礼义,何至感于邪说哉!圣朝典章明备，一道同风。严左道之诛，设奇邪之禁。所由人心正，风俗淳，胥一世而纳之轨物也。岂非经正民兴之效哉!

若此者,怀寅畏之忱则主极端也,重升庸之典则明良庆也,隆进退之权则治绩茂也,严旌别之政则风声树也。醴化懿纲,蜚声腾实,仁圣之事赅,帝王之道备矣。臣尤伏愿皇上,治益求治,安益求安,敬德昭而弥切严恭,翼为集而益期襄赞。纪纲既饬,愈勤考课之条;仁让已兴,犹廑风化之本。案经校德,成袭六为七之书;稽古论功,跻咸五登三之盛。淳良康乂,曼羡延洪,上以祗迓蕃禧,下以永绥多祜,则我国家亿万年有道之长基此矣。臣末学新进,罔识忌讳,干冒宸严,不胜战栗陨越之至。臣谨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