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#策问

制曰:朕诞膺洪祚,统驭广轮。荷穷昊之佑,申缅祖考之彝训,兢兢业业,日昃不遑。恒思求帝王之法要,推修齐以至治平,挈刑赏之纲维,厘守令而宁黎庶。当生聚熙攘之后,虑稂莠之潜生;丰亨豫大之余，惧纷华之相耀。盖典学所以启化源，察吏所以培邦本。而预防奸匪，禁止奢靡，尤所以保泰而持盈，均不可不亟讲也。顾明作在乎朕躬，而得失则职诸舆颂。多士讲习有素，当深知学问经济之源流，又来自田间，见闻最切，其各抒所见，毋泛毋隐，毋摭拾陈言，虚陈无用之论，朕将亲览焉。

溯圣学之源者,必推精一危微十六言。然允执厥中,实为治世之枢要。古帝王不空言心也,《易》为尽性至命之书,四圣人之微旨存焉。而六十四卦之大象中，如云君子以。以者，用也。非皆切人事言乎?而好语精微者,顾皆引之于心。然与?否与?孔门一贯之传,曾子得之。《大学》一篇,帝王之全体大用也。条目中节,节各有其功力,而真德秀作《大学衍义》,乃略治平而不言,果操于一家之内,而国自治,而天下自平与?所谓帝王之学异乎儒生者,果安在也?

闾阎之休戚,恒视守令之贤否。顾守令之中,为民计者十不二三,为己计者十恒七八。其有情迫势逼激而上陈者,或曰恐启刁风,虽知其有据,亦不可不薄惩。或曰恐激众怒,虽不尽得实,亦不深究。各执成见，牢不可破。其何术使两得其平乎?悃愊无华之吏诚不病民,然缓急或不足恃。强健有为之吏诚足集事,然得志又或恣睢而横行。其何以各得其用乎?举劾不操之上官,非惟不持其柄不足以驱策群力,且君门万里,其长短何由上达?全委之于上官,其覆辙又一一可数也,其何以核其真乎?

天地之大，枭鸾并育，虽三代不能无奸民。奸民惑众，治之于已成,不如治之于未起,是诚然矣。然守土之吏,或轻忽视之以为无害，或惧干谴咎匿而苟安，故不能豫杜其萌也。惟是平时察之不严,则不免养奸贻患;察之太严,则胥役借此以扰民,或反激而生变。何术而使不枉不滥也?密相勾结伏莽伺隙者，当必有信使之往来，其何以侦伺之与?非道非僧，非寺非观，无故聚集多人，必露形迹，其何以稽察之与?兵役难保不通贼，贼难保不诡充兵役，又何以辨别之与?此当今之切务，有所闻见，其具陈之。

风会所趋，人情争向，太平日久，踵事增华，则奢丽生焉。此虽物力丰盈，故能相夸耀，然积而不返，亦非撙节养富之道也。惟是车裘服饰之细,实不能物物而稽,亦不能人人而察,必一一为之禁止。琐屑烦扰，恐不可行，其何以酌其中与?冠昏丧祭，原有定制，然诗礼之族或不尽循,里巷小民尤不能尽齐。论者谓禁止靡丽当自辨别等威始,辨别等威当自士大夫始。是或一道与?抑别有劝谕之术与?

以上四条,或理关学术之精微,或事切民生之利病,或为人心世道之防，或为利用厚生之本。多士通经致用，今当先资拜献之始，伫望谠言，冀资启沃。其咸体朕意，各抒嘉谟焉。

###对策

臣对:臣闻明德为新民之本,厘工实熙绩之原,禁奸宄所以安善良,崇节俭所以保康阜。古帝王寅绍丕基,廑求上理,莫不敬修厥德,慎简庶僚,严匪僻之防,著奢淫之戒。是以万邦咸正,百度惟贞,国无莠民,野有善俗。《诗》曰:“日就月将,学有缉熙于光明。”《书》曰:“任官惟贤才。”《周礼》“司寇以诘四方”,《王制》“司徒以齐八政”。蓋主德纯而醲化敷,臣工良而庶务饬,民无邪慝而海宇乂安,家有盖藏而群生和乐。国之所以久安长治,保鸿名而常为称首者，恃有此道耳。钦惟皇帝陛下，缵应大宝，振饬崇纲，本继志述事之心，广辟门达聪之益。固已万几兢业，刑赏兼施，九有会归，礼教咸被矣。乃圣怀虔巩，葑菲不遗，体至善之无穷，惟迩言之是察。进臣等于廷，而策之以崇圣学、肃吏治、靖奸民、慎俭德之至计。臣之愚昧,何足以裨高深?顾当先资拜献之时,敬念古者敷奏以言之义,敢不竭所闻以效刍荛之一得乎!

伏读制策有曰:溯圣学之源者,必推精一危徽十六言,而因博求允执厥中之蕴。臣以为执中与用中无二理也。《虞书》言人心道心,先儒谓二帝三王之心法乃即二帝三王之治法也。盖道心存则用人行政皆得其正，而黎民致于变之休。人心祛则惰慢邪僻不能相干,而庶事著康哉之效。故如《周易》为尽性至命之书,而圣人系《大象》之词,则称君子、称先王、称大人、称后、称上,亦以其著诸人事者言也。孔门一贯之传，实具大学一书。其始格致而终洽平实，节节各有其功力。后世言学而空语心性者，非笃论矣。宋真德秀作《大学衍义》,本为进讲之书,其意在于勖主德,故略治平不言。明邱浚又补成之,使谓能齐其家而国可自治,天下可自平,则义有所未备。昔人有德被一乡,化行一郡,及其身膺重任而誉望遂减者,岂非设施之有异哉!后世有裨主术者,如《大宝箴》《丹扆箴》,或黜远声色,或分别贤奸,而总不外一中之用。则古帝王治世之枢要,洵非可以空言竟矣哉!皇上几康时敕,夙夜勤求,持小心抑畏之恩,而见之于敷政□言之际。所谓以实心行实政者,又何难咸五而登三也哉!

制策又以闾阎之休戚,视乎守令之贤否,而因求禁民安民之各得其宜，良吏能吏之各收其用，又推及于上官举劾之效。臣闻汉宣帝有言:“庶民所以安其田里，而无叹息愁恨之心者，政平讼理也。与我共此者，其惟良二千石乎!”又闻安静之吏，悃愊无华，日计不足,月计有余。是民之休戚实在守令,守令为亲民之官,果能养之以惠,使之以义,民无不爱其上者。至于情迫势逼,激而上陈,则顺之既易启刁风,惩之又虑干众怒,几无善术之可施矣。故欲杜其萌,则莫如使之爱上。欲民也爱上,则必先予之以可爱。至于安静之吏缓急不足恃，强健之吏恣睢又易行，欲求其各尽所用，则又在人地之相得。昔龚遂、黄霸、朱邑等以仁厚用而境内治，张敞、赵广汉、尹翁归等以强健称而境内亦治，其所处之地异也。若夫举劾之权不得不操之上官，上官之贤否又在于任用之得失，是黜陟所必慎耳。皇上自亲政以来，孜孜以澄叙官方为要务。大吏能体此以率属,守令能奉之以自行,又何有闾阎之不并登于康乂耶!

制策又以当今之切务,在于奸民而欲求治之于未起。臣以为民虽至愚，未有不爱其身家者。其或致激而生变，则必其衣食匮而生计竭也。治平日久，户口滋丰，生齿繁则财力难给，故必先使其富而后民兴于善。今守土之吏或不然，任意掊克，虽有失所而不顾恤,则众怒之势渐成。守土者知其有是而惧干谴咎,则隐忍而苟安。奸民见其罔所作为，愈肆意藐法而无所畏忌。于此用侦伺之法,则党与未易动摇。恃稽察之勤,则胥役转滋扰累。求辨别之道,则兵役皆非可深恃之人。故已成而治之,其势实难,而欲治之于未起,亦非能以权术御也。宋臣苏轼有言:“任法不如任人。”窃以为吏治肃而民自宁,故探本之图仍在察吏。至于防民之道,盛世所不废。《王制》有左道之诛,《周官》有奇邪之禁,示之以义而民知向方,怵之以刑而民知畏罪。且必先使之遂其生,而民愈有以自爱。所谓治之于未然者，如此。今墨吏日就剔除，当必有实力行之而获效者矣。

制策又以风会所趋,人情争向,太平日久,踵事增华,则奢丽生焉。因思有以禁谕之,此诚撙节养富之要道也。臣闻《逸周书》云:“不为骄侈，不为靡泰。”其戒劝诚在有位者。然风俗之攸关，亦即在是。物土之所产,民力之所入,省啬而用之则积久可以有嬴,一日而耗之则竭厥犹将不继。故奢丽之习，不可不大为之防。然车裘服饰之细,必一一为之禁止,则烦扰而民必有所难安。冠昏丧祭之礼,既事事示以等威,更琐悉而民亦难于遍喻。此诚宜有以善其用者。要之上行下效，其权实在上。王者不宝金玉，则捐金于山，沈珠于渊矣。齐桓公好衣紫，则国俗为之变矣。《礼记》云:“国奢则示之以俭。”士大夫以奢丽相尚，而欲使小民之胥安敦朴，其势必不能。士大夫以恭俭相高，而犹有小民之过事纷华，其意且不适，则不待禁止劝谕而可以日返于淳者。我朝法制周详，民知向化，惟因物产丰豫而风俗渐奢。诚示之以撙节之方，则淳朴可复，而民生益阜矣。

凡此者，典学为致治之基，择吏握安民之要，正人心以维世道，爱物力以裕民资,体用兼该,内外咸理,实治道之至大者。臣尤伏愿皇上,大德日新,九功时叙,治平奏而不忘夫敬畏,举措当而益慎于登崇。庶民悉徇于驯良,海内愈跻于康裕,我国家亿万年有道之长在是矣。臣草茅新进，罔识忌讳，干冒宸严，不胜战栗陨越之至。臣谨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