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#策问

制曰:朕懋膺昊眷，惟日孜孜，延洪景命，四事是黾，八征念协，以唐虞三代之心为心，以唐虞三代之治为治，期天心之吉佑，冀民俗之协中,海隅成买犊之风,乡校整掺觚之体,庶跻上理,爰布嘉谟。尔多士尚其敬听。

民之天惟君，而大君为天之子，应天以实不以文，庶征协应，首重养民。汉文帝赐半租，宋仁宗免积逋，一次仅见之举，汔致小康。我世祖章皇帝定鼎之初即定田赋额,圣祖仁皇帝曾经普免田赋、漕粮各一次,世宗宪皇帝蠲免浮粮,如苏松二府每年减至数十万。朕御宇至今,免天下钱粮四次,免漕粮三次,免各款积逋亦不下数千万。凡以殷怀保赤,敬体天心,子之于父,不敢言报,天之于朕,申锡无疆。古之荧惑退舍,蝗不为灾,虽未可尽信史册,而善言天者必验于人,其说何若若?

虞廷弼教,钦恤惟刑。《禹刑》《汤刑》,其书缺轶。肉刑除于何时,非刑酷于何代,刑之属何以共系三千,法与名何以各为一家,刑与兵何以合为一典?朕慎重民命，准之天理人情，以为明罚救法。当虑囚之時,惟期其得实。观纵囚之事,每哂其好名。引《春秋》以决事,非读书读律者所当留意欤?

古之海防以御外寇,故明郑氏《海防全图》袤延万里,多讲戍守之方。今中外大同,鹿耳、鸡笼久已内属,茭塘、沙湾诸盗薮,亦全就廓清。所防者,莠民之出洋窃掠而已。惟是波浪迢遥,帆樯倏忽,乘隙窃发,往往难稽。论者以为稽人不如稽舟,稽出不如稽人，稽水不如稽陆。盖出洋行劫，赃必载还。于出口先给一票，记舟中之所有。无赍而往，有挈而来，其来历可诘也。出产货物各有其地,贩鬻货物各有专行。货非生所往之地,及忽卖此货,忽卖彼货,恒无一定者,其来历亦可诘也。果可行欤?不虞其滋扰欤?

民风多随乎士习,士习可验于文章。故韩愈曰:“仁义之人,其言蔼如也。”古法乡举里选，汉尚有孝廉茂才诸名，制科则偶一举行,不为定制。进士科始自隋而盛于唐,至宋元佑中始变诗赋为经义,元延佑因之,明洪武中遂定为三场之制,沿用至今。或谓隆庆以后不及嘉靖以前，然摹拟王、唐，每成貌似。又谓隆庆以后始机法周密,天启以后始议论崇闳,然纤巧恣肆之敝又因以丛生。果以孰为是欤?至文以明理,而或驰聘以见才,或襞积以见学,固为陋习。然一矫其敝，又或枯窘而空疏，使庸浅者易售，又何以酌其中欤?

凡此者，乾惕朕衷，一日二日，欲至于万年，于惠心孚其昭事，于止辟播其祥和，于戢暴致其安恬，于作人观其成化。多士桥门释褐,学古入官,言资先献也。毋泛毋隐,朕将亲览焉。

###对策

臣对:臣闻行庆施惠所以阜成兆民，除莠安良所以劝惩庶类，掌疆掌固之制设而四海无虞，师氏保氏之教兴而万民向道。圣王治洽敦庞，化昭炳蔚，莫不以绥猷敷教之典，致延洪纯佑之符。《易》曰:“自上下下,其道大光。”见惠民之心焉。《书》曰:“刑期无刑,民协于中。”纪禁民之法焉。《礼》曰:“外户不闭,是谓大同。”《诗》曰:“倬彼云汉，为章于天。”言风俗皆臻于上理，而人文可观其化成焉。当是时也，上有钦明浚哲之德，下有亲贤乐利之庥，郅治上仪，万福所由向用也。钦惟皇帝陛下，建中出治，锡福同民，固已百室庆夫盈宁，万类公乎彰癉，朝野聿臻，静治庠序，式焕光华，斯诚千载一时也。乃睿德谦冲，其无逸之念弥深，建其有极之思，复进臣等于廷而策以安民之术、弼教之方、制治之严、同文之治。臣之梼昧，譬如细流土壤，奚裨海山。顾义切对扬，时当敷奏，敬承清问,敢不就平时诵习谨述所闻,以效管窥蠡测之忱乎!

伏读制策有曰:庶征协应，首重养民。斯诚惠爱黎元之盛心也。臣考唐虞三代之君，继天出治，勤恤民隐，布德施惠，屡见于经。《周官》大司徒减未输之租曰薄征。春秋列国救时之政，薄敛已责,往往而有。迨汉孝文二年,诏赐民田租之半,十二年诏赐民租税之半,十三年诏除田租,税则蠲免。施恩自汉文始,其后武帝蠲诸逋贷,宣帝元帝俱诏赈贷勿收。至唐武德、贞观、开元,宋至道、咸平，俱诏除宿逋，仁宗亦免积逋一次。总论汉唐以来，蠲免或因桑梓之乡,或因巡幸之地,或因封禅郊祀、谒圣奏凯诸事,故阅数十年而一见，未能数数然也。我朝定鼎以来，逮下之厚，体恤之周，已迈两汉唐宋。而上仰惟皇上功叙十全，德施屡降，免天下钱粮四次,免漕粮三次,免各款积逋又不下数千余万,此固生民以来所未有者也。其在《书》曰:“惟天惠民，惟辟奉天。”既敬承天意，将见德化丕懋，协气旁流，史册所载星退舍而蝗不害，又理所必然者矣。

制策又以虞廷弼教，钦恤惟刑，而兢兢于明罚敕法之间。臣按舜之时德威德明，爰定五刑之制，尔时民协于中，罔干于正，尚已。禹则下车有政,而夏之后世作《禹刑》。汤则祝网有仁,而殷之后世作《汤刑》。宜晋之叔向与周之九刑同讥也。五刑之属三千，详于《吕刑》及《周官》,此刑之律也。至上下比罪者例也,虽不止三千要不外三千之定律。至五刑中有肉刑三。汉文十三年淳于公得罪,其少女缇萦上书愿代,因诏除肉刑。其时张仓、冯敬请易黥为髡,易劓为笞三百,易斩左趾为笞五百。至今读“改行为善,道亡由至”数语，想仁人之言之利溥焉。至武帝时，张汤、赵禹之属以苛为察,以刻为明,作见知故纵部主之法,禁网甚密,刑非其刑,识者讥之。夫刑与兵，俱以象天地严凝之气。其合为一者，即董仲舒所云“阴尝居大冬而积于空虚不用”之意，故以减为主。其分为二者，如《书》所称“慎于庶狱，又必克诘戎兵”也。圣天子好生为德，事准乎情理,律断以《春秋》,民志静而奸不生,民气和而刑可措。彼肆眚失刑,纵囚干誉,岂不重可嗤哉!

制策又以古之海防以御外寇,而因及稽察之方。斯又预防之善术也。臣考海之近内地者，自广东乐会县起，经八闽环浙江，沿江南达山东，抵辽东山海关，袤邪一万五千余里，则绵亘之地甚广。粤则有三路，闽则有五塞三游，浙则有四参六总，江南则有七汛九堡,山东则有登、莱、青三郡,则设守之地诚多。晋唐以前,收鱼盐之利，通番船之饶，即有寇盗，旋亦荡平。至明嘉靖间，倭寇窃发，海防之严自此始。方今中外一家，膏泽覃洽，鹿耳、鸡笼久已内属，茭塘、沙湾诸渊薮全见廓清，即有莠民亦且革面革心矣。顾宁谧者大同之规，而豫防者万全之策。夫海之风候不常，则事之稽查非易。惟于内洋山岛设兵驻守，则侦伺易而声援亦便。此稽水不如稽陆也。贼之出口行劫，赃必载还，则来历可诘，是稽出不如稽入也。出口之舟各给一票，复于每舟各烙字号以记之，如来无票与字号者盘问，是稽人不如稽舟也。而又诘舟之虚往实归，及贩货所产之地符与不符,则防之之法密。将见迁善远罪,更无有敢售其欺者矣。圣朝化日光天，声教四讫，金柅以止柔道之牵，即金汤以巩苞桑之固。海不扬波久矣，岂尚有奸民不回心而向道者乎!

制策又以民风多随乎士习,士习可验于文章,俾砥砺廉隅,学术醇美。臣闻宋司马光之言曰:“士先德行而后文章。”唐之韩愈曰:“约六经之旨以成文。”又曰:“仁义之人，其言蔼如。”故文可验其人,而文必视所举。《周官》乡举里选,大司徒以三物宾兴。汉文有孝廉贤良科，孝武有茂才明经科，至进士科则始于隋而盛于唐。唐以诗赋取士,而应试者俱以才华相尚,即有极言直谏、贤良方正诸科，大半以骈体取功名。宋则变诗赋为经义，以四书命题，考第高下以取士。夫以文取士,必原本经术,观其文即知其行,非徒苟焉已也。由宋迄明，总守此法。而有明一代之文亦致不同，嘉靖以前讲理法,隆庆之时讲机法,天启以后讲议论。夫机法议论之文盛,恐纤巧恣肆之敝生,而尚理法之文,又恐貌似王、唐,为空疏枯寂者所藉口。要而论之,质与文不可偏废,苟立言得圣贤之本意,揭经史之精华,则其人亦归于正,而不愧为经术之士。此听言即可观行,衡品不外衡文也。圣人寿宇凝庥,同文播化。《诗》曰:“济济多士,克广德心。”其是之謂乎?

若此者,心以推心,而业臻大有,辟以止辟,而刑可称祥,戢暴有方,自征四海之长治,观文有准,可轶八佰之兴歌。自来阐乾符握坤珍,鲜可与此絮也,猗与盛哉!臣尤伏愿皇上,治益求治,安益求安,以日新久照之模,凛慎宪省成之义,德至周焉,法至备焉,守至严焉,化至洽焉。既仁育义正之兼行,亦武功文事之悉举,抚于五辰以凝庶绩。人物吉康，中外禔福，巍巍乎光四表而格上下，畅九垓而沂八埏,我国家亿万载无疆之庆基此矣。臣草茅新进,罔识忌讳,干冒宸严,不胜战栗陨越之至。臣谨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