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#策问

制曰:朕缵膺鸿业,严恭寅畏,夙寤晨兴,殚心万几,兢兢翼翼,弗敢康宁，四十六年于兹矣。思所以仰承天庥，持盈保泰，咸庶事之熙，遍群黎之德。进兹多士，咨尔嘉言，其敬听朕命。

人君所敬惟天。帝尧钦若,文王昭事,帝王受命,先后合符夫爱民所以承天,勤政所以事天。天视自我民视,天听自我民听,可不爱乎?无旷庶官,天工人代,可不勤乎?民隐何以达之,庶事何以康之,人君集天下之耳目,合天下之智力,是以德泽下究,而情隐上闻。何以兼听并观,咸熙庶绩欤?

民生之康阜，系乎吏治之澄清，风俗淳漓由此判焉。《周官》六计弊吏,皆以廉为本。汉唐以来条目滋多,要其惩贪奖廉,岂有异旨欤?夫正百官以正万民,转移化导之机,操之自上,《周礼·职方》所载,与《王制》所称,其土宜风气不可推移,果何道而使之还淳返朴，臻一道同风之盛欤?

学术首念真伪，士子读书敦行，处为良士，出为良臣，原不藉文字为标榜。自欺世盗名之徒，托言讲学，谬窃虚声。如明季东林诸人,流而为门户,为朋党,甚至莠言乱政,变易是非,实于朝常国体,世教民风,所关甚大。其何以息邪说,距诐行,使行坚言辨者不得逞其私臆,学术纯粹,毋误岐趋,以正人心而端风教欤?

明刑所以弼教,或轻或重,一视其人之自取。议谳者必审宽严之当,持情法之平,本无容心于其间。夫不求其平固不可,而求其平之后，于己原无涉也。乃或曲意市恩，或有心避怨，以国家刑章宪典之公,为邀誉沽名之具,其心尚可问乎?将欲使矜慎庶狱,无枉无纵，以臻咸中之庆，其何道之从欤?

尔多士洽闻稽古,来自田间,政教之本原,民生之利弊,所习闻也。其审思之，详究之，悉意以陈，毋有所隐，朕将亲览焉。

###对策

臣对:臣闻帝王钦崇天道,奉若天命,莫不本祗敬之一心,为之经纶而丕冒，故其以至明烛万几者，皆其以至公宰万物者也。夫单心基于宥密，而运量遍乎寰区。莅政则业矢精勤，考绩则治臻熙皓,劝学必归于正轨,明刑胥协乎王章。兢兢焉日慎一日,即至天人合德,民物咸和,道隆而化普,业举一世而跻之太平仁寿之域,犹不敢自暇逸者，何也?盖王者宪天出治，肃政本而振民风，正人心而申国禁，夙凛明威以昭彰阐，惟其事天之诚，故能立人之极。明则无私照也,公则无私覆也。《易》曰:“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,曲成万物而不遗。”《书》曰:“达于上下，敬哉有土。”用能溥雍和之化，扩鸿远之模，主极克端，尚情殷于茂育;天工时亮，犹念切于敦庞，聿崇正学，畸衰之习全消，爰致祥刑，轻重之权悉当。是故智周道济,仁育义正,一人建极于上,而薄海内外,沐浴咏歌,尊亲并戴于亿万斯年者，胥是道也。

钦惟皇帝陛下,德参天地,道贯古今,悬离照以有临,体乾行而不息，固已建中锡福，泽周于宜民宜人，崇实黜浮，法立于无偏无党矣。乃圣德渊冲，畴咨弥切，复进臣等于廷，而策之以勤政爱民之本,兴廉察吏之方,黜邪辨正之严,弼教协中之务。臣自田间来,至愚极陋，譬诸细流土壤，何裨山海。窃复自念身际升平极盛之时，欣逢寿考作人之化，仰承清问，下逮刍荛。敢不竭平日所知，以对扬于万一乎?

伏读制策有曰:人君所敬惟天,爱民所以承天,而勤政即所以事天。此诚抚辰凝绩之盛心，而熙载奋庸之要道也。臣惟天地万物,父母元后,作民父母。天生民而立之君,有体天行政之权,即有代天养民之责。夫天行至健，风雨露雷，无非教也。王者本天之教以为教，则秩曰天秩，叙曰天叙。举凡民彝物则之常，何在不奉天以从事乎?天心仁爱，大生广生，无弗遍也。王者以天之心为心，则工曰天工,官曰天官。举凡体国经野之规,何在不顺天以布令?是故六合既同矣,而犹虞民隐之末由上达,则举时巡之典以周悉之;百度既贞矣,而犹虑庶事之未尽乂康,则广选举之途以群策之。古人君凝承帝眷，而御宇绥猷，所谓集天下之耳目，合天下之智力，兼听并观而日勤,其宵旰者端在是乎?然则勤政者无非爱民之实心,而爱民者皆为敬天之至意。尧之钦若昊天,文之昭事上帝,类皆载以小心，升兹大业。用是天庥呈于上，人和积于下，遂以鼓舞一世,敦尚廉隅,以几一道同风之治也,岂不休哉!

制策又曰:民生之康阜系乎吏治之澄清,而风俗之淳漓由此判。臣谨按《周官》以六计弊群吏,而统之曰廉。《官箴》之本,其在是矣。汉以六条察二千石，唐有四善二十七最，差之以九等，要皆所以纠劾不廉也。其法令较周制为加密。夫法命虽操于大廷,而考察必严于各属。为大吏者，先正己率物，身示之坊。斯为守令者自不敢不砥励廉隅,肃清利弊。由是上行而下效,旋见俗易而风移矣。且夫五方之风气不齐,一时之俗尚各异。《周礼》职方氏掌天下之图,则有邦国、都鄙、侯甸、男采之殊制。《王制》司空度地居民,则有山川、沮泽、刚柔、轻重、迟速之异宜。然古者修六礼以节民性,明七教以兴民德,齐八政以防民淫,一道德以同风俗,则不必易其俗而其教自行,不必易其宜而其政自举。为长吏者诚能洁已奉公，于以型方训俗，因势利导，所谓奢则示之以俭，俭则示之礼者,酌剂焉而得其平,固无难。黜诈伪,敦仁厚,以并底于正直荡平之路矣。皇上慎简群僚，懋敦醇俗，吏治民风，固以蒸蒸日上。乃当省方之岁，每咨闾阎疾苦，周悉民情，则知勤政之衷无时或释。县官州牧宜何如整饬，勉励官方，以仰副圣朝察吏维风之至训也。

制策又以学术首严真伪,士子读书敦行,毋误岐趋,以正人心而端风教。此诚睿虑周详，见微而知著也。夫学术真伪，固人心风俗所视为转移者。三代以上无不正之学，故无伪学之名。然而勋华之时,间生佥壬;孔子之世,亦有闻人。倘非四凶之屏,两观之诛,焉知清流朋党之患,不早炽于并生并育之世哉!东汉士林品流杂出，李膺、郭泰首倡宗风，负人伦重望。而范滂、黄宪辈并束身祗行,以节义相高。其弊也,以各立门户致来清流之目。降而唐之牛李,宋之蜀洛，交树党援，互相倾轧矣。明季朋党之风益甚，顾宪成讲学东林，而高攀龙等从而附唱之，一时意气自矜，矫持过甚。其后宵小协谋，挤排善类。藉令当李、赵、高、缪诸人不以独行自诩，稍为贬损，东林之患当不至是。夫朋党之说，其局起于激之太甚，其端实萌于防之不严。故凡学校之中，群萃州处，必使趋表正经明,行修无涉欺世之见,无起盗名之心,俾学术一归于至正,而假道学以为伪君子者，何由而强托哉!我朝正学昌明，士林向化，而欲杜弊于未萌，察几微于未著，必将举君子小人之真伪，显别其迳途，而争自树立者，宜知所自处矣。今夫信义行于君子，而刑戮施于小人,此必然之势也。

制策又曰:明刑所以弼教,或轻或重,一视其人之自取。臣惟以刑者圣人不得已而用之,大要持其平而已矣。唐虞之世,刑期无刑,辟以止辟,一则曰惟刑之恤,再则曰惟明克允。善用刑之中,自具详慎之至意，初未尝有过枉过纵之失参其间也。《周礼》狱词之成也,司寇听之,三公参听之,而告于王。王三听然后制刑。《吕刑》之篇曰:“上刑适轻下服，下刑适重上服，轻重诸罚有权。”此谓率义于民,咸中有庆也。夫不求其平,固不可以臆为。听断既得其平,则国家宪典之昭垂无可幸逃,而操致治之原者,亦何尝有成见据乎其中哉!

若此者,敕几于在宥,而奉天即以勤民,端本于群僚,而察吏即以善俗,黜伪学以正人伦之趋向,明王章以肃当代之纲维,是皆继天出治者,宰世服物之大要也。伏愿皇上,帝德广运,悠久无疆,醴化懋崇，天庥滋至，我国家万年有道之长基诸此矣。臣草茅新进，罔识忌讳,干冒宸严,不胜战栗陨越之至。臣谨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