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#策问

制曰:朕惟自古帝王立纲陈纪,移风易俗,一禀于礼法,使尊卑有序，上下相承，然后体统正于朝廷，教化行于邦国，所以长久安宁有此具也。当周之隆，天子总六官，六官总百执事，分职率属而万国理,朕甚嘉之甚慕之,是操何术而臻此?迨其叔季,先王之遗泽固在也,何以陵夷若是?其兴衰得失之故可指而言欤?至汉文时有以弃礼义，捐廉耻，长太息者，神爵中有以述旧礼王制为本务者，宋嘉佑间有论审势称殷之先罚者，有疏瑾习比唐之季世者。或谓西汉贵刑名而阙于礼文，宋盛声容而疏于法制。然则诸臣之言，果皆应古谊,合时宜者欤?我太祖高皇帝用夏变夷,敷政立教,尝谕侍臣曰:礼法明,人志定,上下安。又曰:制礼立法非难,遵礼守法为难。乃集为礼制，著为定式，颁律令大诰于天下。洋洋圣谟，布在方策,可得而扬厉欤?朕以冲昧,嗣守鸿业,十有七年,夙夜兢兢,惟成宪旧章是监是率。间者深诏儒臣进讲礼经,重辑会典,使诸司有所遵守，庶几绍休圣绪，以兴太平。乃世教浸衰，物情滋玩，习尚亦少敝焉。其甚者士伍辱将帅，豪右凌有司，宗庶讦亲藩，属吏傲官长。凌替若此，何以消此悖慢使就约束欤?贪黩败节，奢侈逾制，谗说殄行，虚声贸实，诡异坏心术，倾危乱国是。浇漓若此，何以救其颓靡，使还雅道欤?今诏书数下，中令既严，而帘陛之间，辇毂之下,犹有壅阏不行者。无乃礼教不修,法度不饬欤?抑风会日流而不返,积习已成而难变欤?将朕暗于大道,无能率作省成而示之极也。兹欲礼达而分定,法举而令行,纲维振肃,习俗淳美,以观扬圣祖之先烈,而远追成周之隆,何施而可?尔多士其悉抒所蕴，详著于篇，称朕意焉，毋有所讳。

###对策

臣对: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,必有经治之实政,然后其具彰,而有以成整齐天下之化;必有宰治之实心,然后其本立,而有以妙转移天下之机。何谓实政?饬制度，明宪典，使天下分定而心安，威行而志慑，日范于精明严密之规，而清和咸理者是已。何谓实心?惩玩惕,谨几微,使天下不约束而严,不刑名而肃,独运于渊微宥密之妙,而鼓舞莫测者是已。实政厝于上则相维相制,能创之必能行之,能倡之必能遂之,是明示天下以轨也,而我之治具既绸缪于礼与法之著。实心孚于下则相渐相靡，身奉之又心安之，始从之又终守之，是潜喻天下以神也，而我之治本又绾结于礼与法之先。古帝王所以陶范一时，舄奕千载，端居黼扆而朝廷之上下巍然，体统之常尊,高拱堂皇,而裨海之远荡然,教化之四达者,此道行焉耳。藉令有治天下之心而其具不备,则虽有宵衣旰食之勤,而卒病于经画之无术，有治天下之具，而其本不豫，则虽欲国纪世风之振，而卒病于斡旋之无机。此治古而下,化瑟罕调,主纲绝纽,而一代之隆理,不能不有待于今日也。

惟皇帝陛下挺圣哲之英姿，纂祖宗之庥烈，经筵临御，亲贤讲礼而匪事乎文,为斋阁箴铭,养性收心而豫端乎轨,则百寮奉法,四海向风。盖已收太阿于掌上，鼓大冶于域中，而成周之治行且轶而驾之矣。乃犹不自满假,进臣等而策之于廷,诹以立纲陈纪、移风易俗之道，骘前王之得失，慨当世之陵夷，且欲挽悖慢浇漓之习，而明乎率作省成之术也。臣愚，何足以及此?虽然，发愤毕诚，图策安危,臣之愿也,敢不披沥以对。

臣观人君之于国,必有所与立。上之率乎下也为纪纲,则君之所以提挈振举之谓也。下之化于上也为风俗，则世之所为渐摩成就之谓也。乃纪纲之所由立，风俗之所由墩，必有具焉。有礼则上下辨，民志定，而收天下清静宁一之功。有法则寇贼息，奸宄宁，而杜天下倍畔侵凌之习。有率作屡省为礼法之本，则礼严于无体，法威于不怒，而神天下潜移默化之机。此其尊卑有等，上下相承，纪法立而风化行，由此出也。尝稽成周辨方正位，体国经野，设官分职，以为民极，故以三百六十属而统之六卿，以六卿而统之天子。其和邦国者曰六礼，以吉礼祀邦国之鬼神，以凶礼哀邦国之忧，以军礼同邦国，以宾礼亲邦国，以嘉礼亲万民，无非肃然示天下以不可易之分也。其禁邦国者曰五刑，野刑上功纠力，军刑上命纠守，乡刑上德纠孝，官刑上能纠职，国刑上愿纠异，无非凛然示天下以不可犯之威也。然其董正治官也，必曰祗勤于德。师听五辞也，必曰敬逆天命。而又日成考日，月要考月，岁终则命百官府各正其治,受其会,听其致事而诏王废置。三岁则大计群吏之治,而诛赏之。然则兴事省成之说，虽肇于有虞，而惟周为备矣。故教化厘绵，法度毖敕。当其时，《兔置》备干城之材，游女励贞一之操，下之化也方沛如建瓴，则在上可知也，而何风俗有弗醇。《周礼》可以寒省难之大夫，明德可以折问鼎之楚子。世之衰也犹惮于委裘，则盛时可知也,而何纪纲有弗饬?昔人论太和在成周宇宙间以此,具此本修也。

迨及后世,即维持世道,不能备举,而况其本乎?故汉宋诸臣,因时立论,有不能概同者。贾谊以弃礼义、捐廉耻而太息,王吉以述旧礼、明王制为本务,彼非不知法制不可疏,而顾拳拳于礼也。苏洵论审势则称殷之先罚,司马光疏谨习比唐之季世,彼非不知礼文不可阙,而顾拳拳于法也。炎汉尚刑名而礼教多乖,赵宋盛声容而威刑或弛,故诸臣各就其所不足勉之,乃矫世之孤谈,非适治之通理也。何也?汉当列国离析之余，危疑震撼，而非振刷之以法，其势终衡决而难行。宋承五季陵夷之后，寡廉鲜耻，而非驯扰之以礼,其心终顽顿而难格。然而治偏则补敝则救,极重则反。以彼创业之主,审于时,继体之世,暗于变,即诸臣陈见悃诚,补苴罅漏,亦托之空言而已。欲其厚风俗正纪纲，而复睹成周之盛也，必无冀矣。

我太祖高皇帝驱除元孽,用夏变夷,乾坤辟而载正,日月涤而重朗,其功高千古不待言者。乃其修明政纪,与关石而俱垂,经纬礼文,媲典则而俱茂,又何其醇且备也!尝谕侍臣曰:官法明则人志定,上下安。又曰:制礼立法非难,遵礼守法为难。故集为礼制,颁为定式,与夫律令大诰诸书,其所以示十一朝之型范,开亿万载之太平者至矣。暨我皇上起而承之,夙夜兢兢,唯成宪旧章是遵是式。故宫闱有贯鱼之序，藩辅绝剪桐之嬉，忧旱灾则躬步祷之仪，敬大臣则隆召对之典。其修礼也，即天泽之辨，不秩于此也。凌肆虽贵近必斥，权横虽身后必诛。马湖蛮莫之核不以功掩，夙沙竖貂之黜不以昵释。其修法也，即雷霆之威，不赫于此也。固宜治化，绍休祖烈，趾美周南，易易耳。何世教浸衰，物情滋玩于习尚，不无少敝焉者。故《春秋》之法，贵理贱尊统卑，所以肃纪纲也。乃令长分符,而豪右得以扼其吭,阃帅建牙,而悍卒得以哗于伍。以宗庶而讦亲藩，以属吏而傲官长，则凌替甚矣。而何以成运臂使指之势?有周之罚，析言破律，乱名改作，所以正风俗也。今贪黩与汰侈齐彰，谗说与虚声并肆，尚权谲者以危言摇国是，标奇诡者以左道坏人心，则浇漓甚矣。而何以弘风行草偃之化?故德虽覆六合，而帘陛之间或壅而不尽究，威虽慑四裔，而辇毂之下或亢而不尽行。诚有如圣制所言者。

兹欲消其悖慢而使就约束，挽其颓靡而还之雅道，非有他也，臣愿陛下于实政加之意而已。何则?礼教之不修非可易复也,臣以为行之莫要于倡。夫贪婪邪侈至亡行也,彼乃甘心无悔者,诚见夫鸱张之得志，而悃愊者之无以自完也。故机巧者珪组立升，□诟者夤缘自免,至恬淡拙讷之人且退而不敢胁息,则何行之能修?虽然,不尽尔也,其特立独行者,必有一二人焉,廉其实,即一举而风厉之。世方轻恬淡也我则必重，世方贱拙讷也我则必贵。如李牧之立标命射，人无不赴者，则孰不同心向道以象上指乎?此所谓修礼教之实政也。法度之不饬，非可易振也。臣以为行之莫先于断，无犯分冒上至亡等也。彼乃肆行无忌者诚见夫恣睢之幸免,而检柙者之无以自异也。故辱监司则解监司之组，凌将领则夺将领之符,至瞋目语难之人且任而不敢谁何,则奚惮而不为?虽然,不尽尔也，其裂眦首乱者不过十数人焉，廉其实，即一举而大创之。攘臂干行，则渠魁在所必戮;讹言动众，则两观在所必诛。如董阏于之论高山深堑,马牛不入者,则孰不搏心揖志以奉上令乎?此所谓饬法度之实政也。夫严母之育贞女也，入有重关，出有鸣佩，寝有练续,而后修洁之行成焉。造父之驭马也,齐辑于辔衔,正度于胸臆,执节于掌握,而后调良焉。礼教者,士人之佳结,而法度者,稗民之辔衔也,是可不行之以实也哉!

虽然,臣犹有进焉。语有之,君行意,臣行事。盖礼教之不修则修之而已,法度之不饬则饬之而已,此有司事也。至若深惟表正之原,规恢综核之务,率于修礼明法之先,而省于教成法行之后,则臣所谓实心而治天下之意也。臣愿陛下一加勉焉。盖讲《戴记》，修《会典》,此礼之文也,诚因此而务实以兴之。玩好可以悦心,曰得无为礼之妨乎?美丽可以适志,曰得无为礼之蠹乎?法行戚畹而沁水之田园必裁,威始貂珰而斜封之恩泽必节。虽礼法未备而虚已竦神,悦而承流者翕如矣。回风会,挽积习,此下之事也。诚因此而务实以省之,昼接不可倦矣;而章疏之出入必稽;日讲不可旷矣,而典制之废兴必核。诛奸欺则不使有漏网之疏,释冤抑则不使遗覆盆之照。将礼法具举,而奔走服从、闻命恐后者廪廪矣。盖礼法之维天下也,是耳目形体之相摄属也,而率作省成则精神以纽载之、沦浃之者也。譬首有所向,足不烦论而行,心有所之,口不待言而喻。实之感人,何以异此。故臣始终以实之一言为陛下告,盖非能为新奇可喜之论,而自效其区区之芹曝如此。伏望陛下矜其愚,不录其罪,而垂神采纳焉。臣愚幸甚,天下幸甚。臣谨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