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#策问

制曰:朕绍承大宝,图底丕平,虽宵旰勤励,然绩效罕著。略举其端，诹尔多士，择材于文以理民，拔功于武以驭兵也。今铨衡涂壅,卫所员溢,奚以疏通之?昔人所谓名利相均,虚实相挤,可推广而施欤?岁无常稔者天之道，土有常怀者人之情也。今歉则籴贵，贫则民徙,奚以绥辑之?前代所行,常平有法,均田有制,可稽仿而为欤?夫兼资文武以周一世之用,裁成天地以遂万姓之安,固济时切务也。若乃致治大道，必有至言。古之臣献言于君，或得圣道之经而流于迂,或得圣道之权而流于诈,或辩矣而术不密,或智矣而文不及。今尔多士，陈四者之务，必宜于时，矫四臣之偏，必合于道，朕将览而资治焉。

###对策

臣对:臣闻治本于道,道本于诚,非道不足以善治,非诚不足以立道。盖道为治之本，诚又道之本也。有其道，然后能致其治。有其诚，然后能尽其道。是诚也者，万善之原，万事之本，推之无不准,动之无不化。以之择材于文,则真材无不得;拔功于武,则武将无不善。以之因天时以利民,而民生无不遂;因地利以厚民,而民居无不安。文武于焉而兼资，而用无不周。天地于焉而财成，而功无不著。人君为治之道,岂越乎此哉!故曾子传《大学》有曰:“意诚而后心正、身修、家齐、国治、天下平。”子思作《中庸》亦曰:“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,所以行之者一也。”一即诚也。大哉诚乎!其治道之本乎!

钦惟皇帝陛下圣神文武，刚健中正，上承天命，下得人心。即位以来，五年于兹，民物阜安，风俗醇美，四夷咸宾，万方乐业，凡所以致治保邦持盈守成之道，至矣尽矣。然犹体道谦冲，游心高远，锐于图治，切于求言，万几之暇，特进臣等于廷，降赐清问，询以兼资文武之要,财成天地之道。顾臣一介庸儒,识见谫陋,曷足以上揆渊衷，仰裨治道。然窃思之，臣荷朝廷作养之恩，沐陛下化导之德,有爱君忧国之心,无由以自献,有忠君报国之志,无路以自达。今幸见录于有司,得立玉陛方寸地,正叫阊阖呈琅玕之日也。敢不俯竭愚衷，以对扬于万一乎?

臣闻民者，所以固邦本，而理民之任，则在乎择材于文。兵者，所以卫民生,而驭兵之寄,则在乎拔功于武。故翕受敷施,九德咸事,而致庶绩之其凝;武夫洸洸,经营四方,而致王心之载宁。文臣、武将自古为重，诚不可不审也。我国家崇儒重道，取士之制虽非一途,要之首科贡而次荐举,未尝不重文臣之选;崇德报功,选将之道亦非一端，要之先才能而后荫叙，未尝不重武将之职。铨衡之途奚至于壅，卫所之员奚至于溢乎?仰惟陛下有迪知忱恂之明，有庶政惟和之效。。然犹图底丕平，以文臣武将为兵民之所赖，故欲有以疏通之,此尤见圣智之高明也。臣请得为陛下言之。盖自迩年以来,文臣则或因开贡之条而混升国学,或缘纳粟之例而滥登仕籍。况夫拘于资格之先后，牵于历任之久近，以有限之职，待杂进之流,铨衡之途由之塞矣。武将则勋旧是属,而秉节钺者或韬略之蔑闻,弊习相承,而统师旅者或勤能之罕著。况夫功多出于贿求，赏每加于幸得，未经锋镝之劳，已登录用之典，卫所之员由之溢矣。铨衡之途既壅，何敢望其展素蕴以理民;卫所之员既溢，何敢望其奋武勇以驭兵哉!此不能无劳于圣虑也。为今之计,莫若严考察黜陟之法。治行卓异者，则增秩以奖异之。年力衰迈者，则以礼而退遣之。杜塞奔竞侥幸之门，摈斥庸陋贪污之辈，则用人之道，必如唐臣陆贽所谓名利相均,而不至于壅矣。重爵赏劝惩之典,功勋既著者,则计其劳以加赏;材略有闻者,则随其能以授任。不以其无功而施泛滥之恩,不以其有罪而行姑息之政,则选将之要,必如唐臣陆贽所谓虚实相济，而不至于溢矣。盖诱人之方惟名与利，名近虚而于教为重，利近实而于德为轻。锡货财赋，秩廪所以彰其实;差品列殊,章服所以饰其虚。虚实交相养,故人不渎赏;轻重互相制,故国不废权。疏通之术,岂越于此乎?然求其本,则在于陛下此心之诚而已。诚心以行之,而必期其功,则司理民之责者,皆有守有为之人;当驭兵之寄者,咸有严有翼之士,尚何虑其有不疏通者哉!

雨露适时则年丰，旱涝相仍则年歉。此岁无常稔者，乃天之道。久居其地则难弃，久享其利则重迁。此土有常怀者，乃人之情。然尧虽有洪水滔天，而黎民之于变者自若，由其有以备天道之无常。汤虽有大旱积久,而商邑之用协者自如,由其有以遂人情之常怀。天时、地利在人裁制,不可不知也。我国家救荒有法,储蓄有备,而所以因天时者得其道矣。田有等,则赋无过取,而所以因地利者得其道矣。籴之价奚至于贵，民之居奚至于徙乎?仰惟陛下有怀保小民之心，有万邦咸宁之效，然犹深求至治，以天时地利为生民之所资,故欲有以财成之。此尤见圣心之刚健也。臣请得为陛下陈之。盖自迩年以来,年一歉则谷粟缺乏,无以给民食,囊囊空虚，无以遂民生，而啼饥号寒者深可矜也。民一贫则弃久依之桑梓，即新刈之蓬藋，而流离播越者深可悯也。米之价既踊，则民食且不足，尚何望其出赋税以充国用。民之居既徙，则自救且不赡,尚何望其效勤诚以固邦本哉!兹不能无廑于圣虑也。为今之计,莫若选监临之官,行便宜之政,知岁无常稔而有可常之道,必思患预防，敛散以时，若前代常平之法，斯可行也。择守令之贤，行子惠之政,知民有常怀,而遂其有常之情。必量地分田,因民制产,若前代均田之制,庶可为也。盖常平之法兆于齐魏,而成于耿寿昌。均田之制行于后魏，而出于李安世。丰则增价籴之以利农，凶则减价粜之以利民,是之谓常平。男子四十亩,妇女二十亩,户绝者以为公田。刺史十五顷,县令以上六顷,其田则更代相付,是之谓均田。斟酌其宜，使合于人情，庶丰歉之相济。损益其制，使宜于土俗,庶贫富之适均。绥缉之道,岂要于此乎?然究其本,则在于陛下是心之诚而已。诚心以为之，而必期其效，则天下莫不席于饱食暖农之域，民生莫不囿于安居乐业之中。尚何虑其有失所者哉!夫内资文治,外资武功,文臣武将之并用,威势德化之并行,乃久安长治之计也。上因天时，下因地利，安老怀少，皆有所资，养生丧死,举无所憾,实参赞燮理之功也。

若乃致治大道,必有至言,古之臣献言于君,虽有可采而不能无弊。若董仲舒道明三代,学贯天人,议论渊源,理义酝藉,其言得圣道之经也。晁错上言兵事，思应周密，尊君抑臣，辞气激烈，其论得圣道之权也。仲舒虽得圣道之经，然阴阳灾异之言，未免流于迂而不切。晁错虽得圣道之权，然刑名术数之论，未免流于诈而不正。故宋儒苏洵因论贾谊而言二子，盖得其当矣。贾谊以年少之资,而被孝文之召,观其治安一策,有忠爱之至诚,劝兴礼乐知教化之先务，其辞辩矣。张良以豪杰之才，而辅高帝之兴，运筹决策，而定天下之大乱，因事纳忠，而关天下之大计，其智周矣。贾谊之论虽辩，然草具仪礼，三表五饵，而其术则不密焉。张良之计虽智，然术本权谋，学宗黄老，而其文则不及焉。故宋儒苏轼因论陆贽而及二臣，盖近乎是矣。文德也，武功也，救荒也，安民也，此四者之务固所当讲。仲舒也，晁错也，贾谊也，张良也，此四臣之偏亦所当知。大抵文武之选，不必拘也，在乎可以行于今;安养之道，不必泥也,在乎有以利于民。使得人以司文武选,而能随势以变通,得人以主安养之道，而能度时以举行，则品节适中而宜于时矣。仲舒、贾谊之失，由乎学术未精;晁错，张良之失，由乎学术之不正。使其溯义理之渊源，而不安于小成;务圣贤之正学，而不亲于他歧，则损过就中而合于道矣。然宜于时，合于道，皆其用之见于外焉尔。苟不本诸诚，则内之体不立，施之必有所不当，行之必至于易倦。故臣终始以诚为陛下献者，良以诚之为道，真实无妄，纯粹无伪，彻上彻下，皆实理之所为，一有所杂则妄矣，悠久不息，周流不已，亘古亘今，皆实心之所为，一有所间则息矣。臣伏望陛下存此诚于雷声渊默之时，体此诚于酬酢应变之际。凡一念之动则曰:吾之念虑得无有所杂乎?明以察之,使无一念之或妄。一事之行则曰:吾之施为得无有所间乎?刚以制之,使无一事之不实,则治道之本立矣。然而一心之微,攻之者众。或以声色,或以货利,或以游田,或以逸豫。数者一或不审,则欲动于中,而此诚变矣。臣愿陛下远声色而不迩,厌货利而不殖,谨游田而不恣,戒逸豫而不肆,勿贰以二,勿参以三,然后本源澄澈,终始惟一,而此诚岂有间断哉!或于沉湎,或于奢侈，或于异端，或于谄谀，数者一或不察，则心逐于外，而此诚泯矣。臣愿陛下禁沉缅而弗行，斥异端而弗尚，拒谄谀而弗亲，不东以西,不南以北,然后方寸明白,久暂有常,而此诚岂有止息哉!由是可以措民物于熙皓，绵宗社于隆长，重华之德，丕承之功，岂独专美于舜武哉!

陛下之策臣者，臣既已概陈之，而要其归在乎一诚矣。然于终篇复有所献焉者，盖爱君之心不能自已也。夫诚固为治道之本，而所以行是诚者，又在乎陛下之明与刚。明则有以识其诚之正，刚则有以决其诚之几。明非烦苛伺察之谓，乃知道谊，识安危，别贤愚，辨是非之谓也。刚非强亢暴戾之谓,乃惟道所在断之不疑,奸不能惑,佞不能移之谓也。陛下诚廓日月之明,无微不察,无幽不烛,如《书》所谓宪天聪明,奋乾刚之断,见义必为,闻善即行,如《书》所谓惟克果断。夫如是，则表里此诚，终始此诚，如《中庸》所谓至诚无息,不息则久,久则征,征则悠远,悠远则博厚,博厚则高明,治天下之道,无余蕴矣。臣之此言迂疏浅陋,固若无可采者,然实出于拳拳一念之忠也。伏望陛下俯垂睿览，岂惟愚臣幸甚，实天下幸甚，万世幸甚。臣谨对。